《学术月刊》
名字和别号是人出生以后被赋予的区分不同个体的文字代码,本身与个体命运并无必然关系,所以“人如其名”常被视为带有唯心主义色彩的论断。但是,古人的名、字、别号往往蕴含了丰富的文化信息。古人认为取名是人生的大事,一般来说,“名”由父母所起,“字”得自知名人士或官员,“号”则是自取[1]70-72,由父母和师长给予的名与字,寄寓了对个体的性情养成和前途事业的期望,具有十分强烈的暗示意义;由自己所取的别号,则具有彰显其德性追求和文化品位的功能,个体所从事的学术、艺文事业,反过来强化了这种自我的“宣示”。因此,探析名、字、号的涵义及其与古代文人学术生涯、游艺活动的勾连,亦是观照其学术主张、文艺思想的一条有益路径。
本文以清初文坛巨匠朱彝尊(1629-1709)为研究对象,尝试考察他的名、字、号与其学术追求、论艺旨趣之间的呼应关系。本文所言“学术追求”主要指朱彝尊的金石考据和书法之学,“论艺”侧重谈朱彝尊对绘画的评论和见解。关于朱彝尊金石考据方面的研究,成果丰富,主要围绕朱彝尊金石文字序跋展开,有崔晓新《曝书亭序跋研究》、陈荣军《〈曝书亭金石文字跋尾〉探究》、林路《朱彝尊对清代碑学思想的影响——以〈曝书亭金石文字跋尾〉为例》等,论及了清代的碑学思想、评价了朱彝尊的金石学成绩;专论朱彝尊书法,尤其是隶书成就的成果也有不少,如夏小双的《文人好古:朱彝尊之隶书与隶书观 》、董橙的《朱彝尊的交游和隶书研究》等,其中董文对朱彝尊的交游、访碑、鉴藏审美及隶书创作等方面进行了阐述,探讨了其内在关系,是一篇佳作,但部分内容失之浅显;相比之下,聂国强的《朱彝尊金石书法研究》后出转精,进一步深入考察了朱彝尊的访碑与交游活动,梳理了其金石考证的得与失,探讨了金石考据引发的书学观念革新如何影响了朱彝尊的书法审美和创作,总结了朱彝尊的书学思想和他的书法创作与传承,内容全面,文献扎实,逻辑谨严,是朱彝尊金石和书法研究的重要成果。有关朱彝尊绘画评论的研究尚不多,陆蓓容的《艺术史上的朱彝尊》角度新颖,分析了朱彝尊在绘画和书法领域里的角色和地位,指出了朱彝尊的书法研究更多、更深入而绘画赏鉴活动相对较少、质量亦泛的事实。有关朱彝尊名、字、号的出处、涵义,张宗友《朱彝尊字号征略》一文考论甚精,而且提出“对人物、字、号之考索,实为理解人物之一端,不可忽也”[2]35,富有见地。
上述研究成果给本文提供了良好的理论基础,但本文的研究重心不在朱彝尊的金石、书法以及绘画评论本身,而重在探讨它们与朱彝尊的名、字、号之间的关系,这一点在以往的研究当中还没有被充分地揭示。
一、“彝尊”“锡鬯”的涵义和朱彝尊的金石学、书学研究
彝者,宗庙常器也(《说文》)[3]662,是古代盛酒器具,亦用来泛指古代宗庙祭器。尊者,注酒器也,义同“樽”。故“彝尊”亦可作“彝樽”,皆是古时祭享用的酒器。朱彝尊字“锡鬯”,“锡”为“赏赐”之意,“鬯”是古代祭祀用的酒,用郁金草酿黑黍而成。“锡鬯”即是“赐与美酒”的意思。显然朱彝尊的名“彝尊”和字“锡鬯”是相辅相成的关系,符合古人据名取字的一般原则。古人生而有名,壮而有字,“男子二十冠而字”(《礼记·曲礼》)[4]16,名与字的确定是在一个人的青少年时期,他的家教门风和社会地位以及长辈的希冀都隐含于其中。朱彝尊的名和字充满了文化气息,也寄托了朱氏家族对他的希望,即愿他能像宗庙祭器一样庄重、合礼,受天佑赐福。虽然父辈给予的名、字并不会直接促使朱彝尊从事金石考据的事业,但是这个名字具有强烈的暗示意义。“彝”和“尊”皆为宗庙古器,它暗含三层内容:一是继承家风的希冀,二是以古为尚的文化品位,三是以实物为据的征实取向。必然性寓于偶然性当中,当这三重暗示与个人的志趣结合在一起的时候,朱彝尊走向金石考据的学术道路似乎成了自然而然的选择。由探究宗庙祭器等神器、凡器形制、色彩、纹饰、符号等而形成了“器物美学”,刻有文字的金石碑版,装裱精良的画作,其实都是可以产生“器物崇拜”和“物恋情结”的对象。[5]109朱彝尊日后的成长,果然如同他的名字所示,嗜好金石鼎彝、法书名画。朱彝尊有《曝书亭集》80卷,其中卷四十六至卷五十一为金石文字序跋,后独立为《金石文字跋尾》。所跋对象包括了商周石鼓、汉砖、钟鼎、寺钟、香炉、铜柱、铁塔以及大量的碑板石刻等等。在《跋石淙碑》一文中,朱彝尊自道:“予性嗜金石文,以其可证国史之谬。”[6]228朱彝尊穷力搜讨金石文字:一方面是因为借助金石考证文字可以纠正历史记载错误的学术使命在驱动着他;另一方面,这些器物本身展现出来的美感和古老岁月的光辉,也令朱彝尊产生对“器物美学”的执着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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